深沉的暮色笼罩在偌大的原野,冷风呼啸着肆虐在远空,涌动的凄厉寒流激荡着这方末土破败的回响。
沙砾回旋在凝重的黑土地上,铅华漫舞,夜风飒飒,深沉的回声宛若兽群远去的足音。
这就是北方荒原的夜,孤寂,冷清,冰寒彻骨。这根本不是人类居住的地方,空旷而沉闷的空气仿佛迷失在时间长河里的古老墓园。
万物都在这里敛去了生息,就连寒夜栖息的群鸦都不曾发出低哑的嘶鸣。
空旷的原野上只有过往死去生灵遗落下来的骨骸,与大地蔓芜丛杂的根须纠缠在一起。
高墙之外即是永夜,班瑞尔荒野永无黎明。
这便是从古至今变已经记述在了西德里克北郡边防军手册里的第一条警语。
对于前来这片甚至比其以北的冰霜海域还要荒芜的土地戍卫边疆的士兵们来说,北郡的天气向来对于他们都不太友好。
他们所面临的最为严峻的考验并不是来自北方疆场上虎视眈眈的波西米亚军团,也不是寒风凛冽,四季如冬的恶劣气候。反而是这片独特的星坠之地无边无际荒漠的苍茫与黑暗,有的时候,孤独与时间的车轮能够在无声无息中将一个人彻底碾入历史的尘埃中去。
对于自己脚下踩着的这片土地的种种恶评,博朗格的确是深以为然。
他算的上是黑石要塞的老兵了,对于这里也是抱有着极其深厚的感情。三十年来孤苦的边境生活并没有击垮他的意志,反而让他更加坚强。
虽然在北境之内,他并没有什么家属,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但是上级的长官考虑到他的年纪,还是决定让他退伍回去颐养天年。
对比,作为一个士兵,他没有任何的意见。
况且,辛劳了大半辈子,休息休息也好。
今夜是他最后一次值岗,身为西德里克精锐戍卫军中的一员,哪怕是处在离开前的最后一秒,他都要力求将事情做到尽善尽美。
这也是戍卫军团长久以来所遵循的原则。
“话说,博朗格,今天晚上已经是你的最后一班了吧?”
端着铁杯的年轻士兵拄着长枪,对着望向远方出神的博朗格问道。
在经历了虽然没有多长时间,但是感官上却无比漫长的巡逻之后,如今的他们已经围坐在了城墙塔楼内的篝火旁,品尝着美酒与烈焰所带来的温暖。
毫无疑问,在经历了寒夜的彻骨后,在这宛若置身冰霜国度的北方,一蓬篝火,外加一杯温酒是最能缓解守夜人一天下来就连神经也麻木的疲惫的。
虽然北方军团的内部禁令是明确禁酒,但是这种行为在戍卫军内却是屡见不鲜。就算是北方游猎的猎人,通常也会在自己的身上备上一壶酒,因此只要不是喝的伶仃大醉,那么军团内部对于这种事情也是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嗯,对,是要走了。明天一早的样子,我就要前往附近的城市了。那里有通往西德里克内境的马车,估计过上一阵子我就能从内地给你们寄信来了。”
博朗格低下头,绵长的叹了口气,他的模样似乎有些低沉,就连声音听上去也有着沙哑。
“呐,能回到内境啊,还真是令人羡慕呢。”
一旁的另一个士兵端起手中的铁杯,对着杯口哈着气,然后大灌了一口,低声感慨道。
对于这帮背井离乡的士兵们来说,回到故土的诱惑无疑是埋藏在每个人心底的算不上秘密的秘密。对比起如今这片荒原上恶劣的环境,曾经看起来或许并不怎么样的家乡反而成为了理想中天堂的模样。
但是就算是这样,从百年之前北方荒野的戍卫军团组建至今,却还没有出现过任何一个逃兵的例子。
西德里克的民众就是这样,他们的热情像火,燃烧了整片荒原。虽然内心无比渴望,但是为了家园或是人民这类更加崇高的理想,他们能够毫无保留的放下自己的私欲,投入到这一事业的伟大奋斗中去。
当然这也有北方军团本身素质就很高的缘故,但也正是如此才真正展现出了西德里克精锐军人们的风姿。
对比起博朗格这种没有家人与其他事情拖累的人来说,这些士兵们思乡的感情或许无法体会完满,但也差不了多少了。
“啊,我说……就算我走了,你们也不要这么伤心吧?你们现在还年轻啊,未来的路还很长,谁知道你们会不会因为什么原因而被批准回去呢?”
说着,他拍了拍身旁年轻小伙子的肩膀,将手中的酒杯递上去,冲着这位少年人爽朗的笑着。
杯壁相碰,回荡出清脆的鸣响,伴随着两人放开的动作,乳白色的泡沫在杯口晃荡,宛若雪花一般逸散开来。
随后,两人互相握着酒杯,在周围人环视的目光与火光中澄澈的笑脸里举杯示意,然后相视间一饮而尽。
这就是位于这片古老荒原的士兵们,所流传下来的类似于饯别礼般的简单“仪式”。
在与波西米亚王朝漫长的战争里,大大小小的碰擦接连不断。无论是试探还是真实的动作,这里的战争就从来没有停止过。
因此,对于西德里克的军人们来说,死亡宛若阴云长久笼罩着这片荒芜的大地,血与火的车轮滚滚过处,仇恨与痛苦如影随形。红与白永远是这片荒野上不变的底色,骸骨与废墟堆满了大地,又在新雪中被再次掩埋。
在这漫长的时光里,谁也不知道这片看起来干净的原野里,究竟埋葬了多少不甘且痛苦的灵魂。
所以说,生死离别是这帮戍卫军门常见的戏码。战争的岁月不需要悲伤,生命在这里宛若芥草,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你会遇上什么样的结局。
这就是“仪式”的诞生——当我们连悲伤的时间都没有的时候,对于死者的怀念,对于生者的祝福,对于敌人的愤怒都会需要一个寄托的对象。
在这短暂的时间里……虽说是欺骗,自欺欺人……但却也是给自己的心灵一个寄托,通常活下来的人都会秉承着带着前人的生命一起活下去的里面,更加努力的挣扎着。
这也正是“仪式”所存在的道理。
而现在,他们这简单到简陋的仪式,正是戍卫军们流传下来的“仪式”。这看起简单的动作,却有着道别与好运的意思,代表了双方真挚的祝福。
这是看似平静的画面,千百年来的西德里克帝国一如既往,长夜漫漫,谁也无法撼动这个傲然屹立于凛冬中的巨人,就如同博朗格他们这样想的一样。
然而,长夜虽长,但也终究会有夜尽天明的一天。
就像基加尔山脉上的皑皑白雪,每到春季还是会伴随着旭日的东升而融化。这是亘古不变的事实,也是预兆已久的既定的命运。
“阿嚏!”
博朗格揉了揉泛红的鼻头,将脖颈重新缩回拥裹的大衣里,然后摇了摇头,对着酒杯哈着热气。
“咝……谁能告诉我怎么回事?今天晚上的温度,又变低了。还是说,这鬼地方要真的变成冰川才会停止么?”
甚至于,在博朗格视线可以企及的地方,在那石砖搭建的塔楼的室外,都能看到晶莹的雪花在片片凋零。这是北方常见的银白,是大地一成不变的底色。
“哦,下雪了啊。”
博朗格出神的望着室外,用含糊的声音自言自语。
随后,仿佛是突然惊醒一般的,他跳了起来。与他一道的,是身旁的几位已经共事了好几年的战友们。长时间的合作,养成了彼此之间一个眼神就可以领会对方的意思的默契。
就如同现在这样。
他们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如出一辙的讶异。
虽然北方多雨多雪,但是这也是有预兆的。这场雪来的太过于突然,突然到之前博朗格才断言过明天是晴天。
往往这类超出自然变化的东西都有一个统一的名字,这是吟游诗人口中常见的词汇,也是平凡的人们毕生所向往的词汇,这就是——魔法。
魔法虽然在艾尔维泽的历史上并不出彩,但这也不是人们否认它强大力量的理由。相反,对于这种未知且神秘的力量,除了狂热的追求者之外,大部分理智的人都是选择敬而远之的。
通常来说,这类超凡脱俗的力量所带来的,不是欣欣向荣的发展,而是恒久且漫长的死亡。
看着安静飘落的新雪,素白的色泽温婉和谐,在前所未有的柔风中簌簌落下,博朗格的身躯有些战栗。
战士们互相对视,他们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不安。
这象征着纯净的白雪,怎么看,都带着未知的阴谋的味道,这是熟悉的血与火的气息。
闭上眼,博朗格好像感受到了地狱与硫磺的踪迹。
“上塔楼,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咬着牙,博朗格对着身旁的士兵们发出号令。
虽然年事已高,但长年累月的行伍生活却令博朗格还是有些身份与地位的。至少,无论怎么说,他也是这个人数不多的小队的队长。
“是!”
回应他的,是少年人们整齐的应答声。
……………………
……………………
当博朗格登上城墙塔楼的时候,天地一片苍茫,飘零纷飞的雪,也逐渐变得越来越大。
站在城墙上,寒流凛冽,呼啸的风雪从士兵们的大衣领口灌入,融化成雨水流淌在盔甲与布匹的缝隙间。在他们松开的骨缝之间徘徊,回荡出战栗的绝响。
就算是多年之后,博朗格还说无法定自己主动去回忆这段埋藏在时间中的往事。他无法独自前往荒原,只因为曾经的荒原被掩埋在了那天久远的记忆里。
那一天,在那个风雪弥漫的夜晚。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下意识的看像城墙下的原野。这是他终身难忘的一幕,并不是说场景有多么吓人,但却令人在不经意间毛骨悚然。
恐惧宛若毒蛇,冰凉的触感环绕着四肢,又像是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令他彻底噤声。
不知不觉间,冷汗顺着他的额角缓缓滑落。
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如今的他也说不清楚,就像是因为恐惧而刻意强迫自己忘记一样。他只是知道,他看向城墙下的那一眼……从此,就成为了他今生的最后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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